2008年11月4日星期二

舊照

小時候爸常替我拍照。自我半歲那時,爸特意買了部相影,三不五時就捉住我照相。上幼兒園前的那兩三年,照了好幾本相簿,比我打後廿年的都多。那時已經習慣了望鏡頭,每次看到爸拿起相機都會條件反射地高舉單手,那是我爸指定要我做的動作,說這樣照出來生動一點。

有時舉到累了,會發脾氣,大喊我不拍了,好睏。小孩子嘔氣嘟起咀扭擰身子,到哇哇大哭眼淚鼻涕滿面直流,他都一一拍下來。到現在他還不時拿出來整理,收藏在貴重物櫃裡,他說假若家裡失火,也好拿走。

一路以來也沒在意他這個舉動,直至有一次,不知在那裡尋出一張陳年黑白照,相中有個嬰兒,左右站了兩個人,該是父母。我沒認出相中的孩子是誰,但個子小小頭髮卻又黑又濃,仔細看,塗了髮乳。那個男的,穿著白恤衫西裝黑皮鞋,頭髮全梳向後,就像《上海灘》的許文強,只差口雪卡。而女的,挽了個髮髻,穿著無袖旗袍,看不清楚鏽花的樣式,手抱著那孩子。爸說,那是他。

那是唯一一張童年照。他說,那時剛出生不久,上影樓拍下的,該有好幾張,但都散失了,就剩下這張。說話時,他沒看我一眼,只自顧自做自己的事,漫不經心。那一刻我才知道,原來相片對於些只有回憶的人來說,是何等重要。

童年的陰影,影響成年的人生。我拿著相片,回想起他自小跟我說的往事。他說他父親是泰國華僑,生長於大家庭。要不是尋根,要不是娶了個香港妻子,要不是文革,他現在該和他的叔伯兄弟一樣,當個二世祖。看著相中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,心裡不禁悲涼。他可知道,就因為當初一個決定,害他孩子受了大半輩子的苦?幸而他不知道,永遠都不會知道。不然,這口冤氣怎可以讓人閉目。

4 則留言:

篤篤篤撐 說...

那個荒謬的年代, 把多數人都毀了。
離奇的是, 數以百萬計人遇害, 數以千萬的人受苦, 殺人的而又尚在甚至當權的數以十萬計, 但整件事卻像沒發生過, 又或者只是輕描淡寫略略變成"文革十年"四個字就算。

不知算不算是篡改歷史。

每次聽到那些故事, 都好難受: 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故事AR~~

利益申報: 我的舅父是在文革中自殺, 原因是他私祖父曾經是個地主。父母沒有多提他自殺的詳情, 怕嚇親當時尚是幼少的我吧

揚眉女子 說...

我爸的父親勞改回鄉後, 也自殺了.

匿名 說...

文革十年,遺害無窮。

回憶的文字不少,別的不說,可以看看楊絳的多本著作,很感人。

另外,余華的《兄弟》,也會看得你發瘋。

如你這種回憶文字,竟然也透著悲涼味。直欲無言。

揚眉女子 說...

聽這這些故事那麼多年, 仿如親身經歷.
我感性, 想到這種無奈, 身同感受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