錯愛

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往事，一段關於吾友的往事。

她是我上海一家工廠的女跟單員，跟我合作了兩年多吧，上年的這個時候，她離開了公司。我們私下還常聯絡，但一直未見過面，雖然我們往來好幾次特意要約會吃個飯，卻沒緣份，就是錯過了。

她快五十歲了，單身。我總是好奇，她樣子蠻秀氣，身材也高佻，為甚麼一直都是小姑獨處呢？跟她熟稔後，有天，我為情所困，一時感觸，她就娓娓寫來那段回憶。

年青時，她有個好要的男友，那時她很想結婚，於是他們約定，要若干年內賺到一家房子，之後便結婚。她好認真好俾心機地掙錢，若干年後，她真的儲了一筆錢足夠付首期的。於是，她開口對他說，我們結婚吧。但他卻推說，他當男人的，到現在還一事無成，實在不敢想成家立室。於是，她就說，沒關係吧，我就一直等你。

又若干年後，那間房子，都快被她供清了，她打算養部小車，開口問他。他說，他賺錢不多，不敢想買車這種事。於是，她說，不打緊，我自己買就可以了。

再若干年後，房子供清了，車子也買斷了，她又再開口問他，不如我們結婚吧。那時，她已經年過四十。而那個還是一事無成的他，就在這個節眼上，把她甩掉。他始說，他覺得自己不適合結婚。不久後，他便失蹤了，一去經年。

我一直默默地閱讀著她的故事，看到這裡，我的眼淚便湧出來了。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熬過了那段活於地獄的日子，但我知道，我的不幸比她幸運多了。一子錯，滿盤皆落索。而她走過死蔭幽谷後，還能如第三者般敍述著仿佛是別人的故事，這種痛楚不比在傷口上灑鹽輕。

我問她，還會想他麼？她說會，但已經不是愛了。後來，她說，就在幾個月前，他又回來找她吃飯，若無其事地。她應約，卻發現她一點都不恨他，也許是一個解脫。都這麼多年，她心知肚明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，只是甘心蹉陀了歲月的，是她自己。

再後來，他們做回了朋友。原以為她會一輩子獨身，誰知道，就在不久後，她說訂婚了，當然對像不是他，而是另一個新來的他。她告訴我那時，很喜悅的語氣，她是快樂的。但有時我不禁會懷疑，她就真的能夠狠下心忘記那個辜負了她半輩子的人麼？想到這裡，我黯然了，我大概永遠都不能釋懷。愛得不夠嗎？我會用再多的恨，延續下去。連恨都不夠嗎？就用盡最後一點血脈，在喝下孟婆湯之前，把你拉下地獄去。